日月轮转,光暗纠缠,所有故事,都会有落下帷幕的那一天。
三年之后,玄山。
原本的玄山不算荒凉,但山体之上大多都是些草皮,看不到树木的存在,但如今却已种上了不少枫树的树苗。
此时,玄山之上,叶闻提着一个水桶,一脸苦色的给那些树苗浇着水,嘴中自言自语道。
“唉,当初真不该吹牛,说种什么一山的枫树。”
叶闻自言自语时,他的身后有一道人影蹑手蹑脚的接近,叶闻双耳一动,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动静,刚要转头望去时,一道倩影便已扑到了他的背上。
仔细看去,却是穿着一身白裙的安雅,此时的安雅与三年前相比,毫无变化,双眼眯成了月牙,双手揽着叶闻的胳膊,嘴巴贴向叶闻的耳朵,小声说道。
“我饿了,是不是该开饭了啊?”
叶闻嘴角一抿,眼中满是温柔之意,但嘴中却是恶狠狠的说道。
“给我下来,你这个懒婆娘。”
二人显然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打闹,安雅将小脸贴着叶闻的脸蛋,嘴角上扬,得意的说道。
“我不管,你今天必须背我回去。”
闻言,叶闻眉头一挑,做势于摔,但最后却是悄悄调整了一下姿势,一脸笑意的背着安雅,向着山上的建起的小屋行去。
“你等着,回去之后我一定要好好收拾你一顿。”
“哼,你就吹吧。”
正当二人向着山上小屋行去,叶闻的视线掠过某处的土壤时,他忽然脸色一变,背着安雅快步向那处走去,仔细端详。
见状,安雅有些好奇,歪着脑袋向叶闻问道。
“怎么了?有哪里不对劲吗?”
叶闻没有立即回答安雅,而是缓缓安雅放下后,蹲下身子,神色凝重的捏起土块,沉声说道。
“有人上山了,而且还故意隐藏了痕迹,怕是来者不善。”
闻言,安雅依旧大大咧咧的模样,丝毫不将此事放在心上。
“上来就上来呗,我一根手指头就能把他们全部打翻。”
叶闻抬头看了安雅一眼,将手中的泥土扔在脚下,缓缓站起身来,低声说道。
“如果是来找我的人还好,但怕那些人是冲着你来的。”
听到此处,安雅终于反应过来,神色一正,皱眉说道。
“你是说……隐族?”
叶闻轻轻点头,十分自然的用大手环住安雅的小手,轻声说道。
“这三年来,隐族从来没有找过我们麻烦,我还以为他们是放弃了,但现在想来,他们怎么可能放弃。”
说着,叶闻牵着安雅的手,转身看向山下,叹气道。
“我们趁现在逃吧,安雅。”
闻言,安雅眼中闪过一丝犹豫,她望着山上的一草一木,满是不舍之意。
“可是……可是,这里是我们的家啊,我有办法把他们都赶走的。”
叶闻神色一黯,他自然也把这个生活三年的地方,当成了他与安雅的家,他又如何舍得。
可无论如何不舍,叶闻也不想让安雅冒一丝的险,这里已经不能再呆下去了。
“听话,安雅。”
叶闻轻声说着,一边伸手揽住安雅的腰肢,靠向自己,在她光洁的额头轻轻一吻。
“只不过是从头再来一遍,这次我们走的再远一点,远的让他们找不到就好。”
安雅乖巧的依偎在叶闻怀中,轻轻咬着嘴唇,有些不甘的点了点头。
“嗯。”
叶闻叹了一口气,松开安雅抱着的手,转而牵起安雅,转身便向山下行去。
而此时,山上的小屋之中,一位白衣老者,站在屋中负手而立,仔细看着那间简陋的小屋。
而在老者身边,则还有一位身穿白衣的年轻男子,此刻正轻声向他禀报道。
“大长老,埋伏与毒药都已做好,只要等那两个人回来,便可发起伏击。”
闻言,被称为大长老的老者轻轻点头,视线则看着屋中的陈设,视线之中,忽然多了一抹复杂。
“隐立,这三年辛苦你了,潜藏在山下的小镇,看住了这两人的行踪。”
年轻男子隐立,闻言却是苦笑一声,对着大长老连连摆手,说道。
“大长老言重了,我在此有何辛苦,这两人都不是什么坏人,也没做任何多余的事,就像一对普通的夫妻。”
“我能做的事,其实也只是看着他们两个在这里过着普通日子而已。”
大长老闻言,却是微微眯起了双眼,露出一丝危险的光芒,他忽的转过身来,用严厉的眼神,看向隐立,问道。
“你这话里多次提到这两人不是坏人,你……是在为他们二人求情吗?”
隐立眼神一凝,缓缓直起腰杆,不再掩饰什么,坦然说道。
“不错,大长老依我所见,她就如同一个普通的女子,根本不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来,不如就让她和那叶闻在此厮守。”
大长老静静听完了隐立的话,眼中露出一丝失望,不住摇头。
“愚蠢,哪怕她不曾为恶,那么以后呢?她那样的力量,一旦失控,便不是人力所能阻止的灾祸了。”
“当然,你会说未来的事谁也说不清楚,我们没有权力这么做,但你有没有想过,像她那样的怪物,最不该有的是什么东西?”
大长老冷冷的看着隐立,目如虎眸,带着丝丝压迫,沉声说道。
“她自诞生之初,我们隐族的先祖们便刻意与她保持着距离,怕的就是她对别人有了情感。”
“现在那个叶闻,对她而言,就是她活的这漫长的岁月中,唯一走到她身边的人,于她而言,叶闻是何等重要,也不需要我多说了吧。”
“那么,等叶闻老死,寿终就寝,再次变得孤身一人的她,会变成什么模样,你能想象的到吗?”
“我敢肯定,那个时候她会变成一个名符其实的怪物,灾祸!”
面对着大长老的一连串质问,隐立的脸色渐渐化为一片惨白,连连后退。
大长老见状,忍不住叹了一口气,转身背向隐立,说道。
“我们上山的时候,我知道你刻意留下了痕迹,想警告那两人,可惜你想错了,真的埋伏不在山上,而在山下。”
说着,大长老望向窗外,低声呢喃道。
“这个时候,他们应该已经快得手了吧。”
……
山下小镇处,叶闻与安雅正缓步走在大街之上,原本叶闻还想找衣物遮住安雅那显眼的白裙,可到山下之后,却发觉没有了那个必要。
原本热闹的大街上,此刻哭声阵阵,一队身穿丧衣的队伍,穿行而过,却是有人家正在做丧事。
出门便遇丧事,这不是什么好彩头,叶闻面沉如水,拉着安雅的小手,在人群中来回穿梭。
黄纸落在火盆之中,迅速燃烧,散发出阵阵焦味,白色的纸钱,不断撒入风中,落在街道两旁。
白色的报丧队伍,缓缓行走,巨大的木馆上,还贴着许多白纸。
这一切,看起来都让人十分不适,压抑的让人窒息。
最诡异的是,那个报丧的队伍传来的哭声,落在叶闻耳中时,却变成了鬼物隐祟的窃笑声。
随着那黄纸燃烧的味道越来越重,叶闻眼前渐渐的恍惚起来,只觉得前方的人群,变得密集,遥远,仿佛根本看不到边。
忽的,安雅扯了扯叶闻的袖子,摇摇晃晃的说道。
“叶闻,我……我好困啊。”
叶闻惊觉,惊骇的望向那送丧的队伍,只见那些身穿白色丧衣的人,在此刻缓缓抬起了头,白色丧帽下,是一张张遮住口鼻的面具。
至此,便是叶闻昏迷过去前,看到的最后一幕。
许久之后,人群散去,身穿白衣的大长老缓步踏来,而在他身后的则是失魂落魄的隐立。
大长老对着昏迷过去的叶闻,微微躬身,惭愧道。
“对不住了,小兄弟。”
说罢,大长老直起身来,视线落到同样昏迷过去的安雅,沉声说道。
“这个药物对她的身体只能生效一次,我们得抓紧时间,把她送到十南山。”
闻言,一旁的隐族女性急忙上前,用厚实的锁链,困住安雅的手脚,然后将她放入了那口巨大的棺材之中。
大长老静静的看着这一切,等到所有事都已处理好后,他转头看向失魂落魄的隐立,说道。
“你走吧,既然我们已经产生了分歧,你便去寻另一脉,他们那里会更适合你。”
……
长久的黑暗,以及熟悉的冰冷,这本该是习以为常的事,但不知为何,此刻却让人如此厌恶。
安雅在这冰冷的触感中,缓缓睁眼,入眼的强光,让她不由自主的眯起了眼睛,待到她适应之后,映入眼帘的便是她最熟悉的场景。
十南山,她长久沉眠之地。
空旷的山洞之中,一切仿佛都是用冰做成的,而安雅正躺在冰冷的石馆之中,手脚受缚,动弹不得。
安雅挣扎着想要挣脱手脚上厚厚的锁链,这对平时的她来说,是一件极其轻松的事,但此刻不知为何,手脚根本使不上力气。
正是此时,一道苍老的声音,在这山洞之中缓缓响起。
“当大象开始注意脚边的蚂蚁,那么他便会开始跌倒。”
白发,白衣,正是激进的隐族一脉,大长老。
大长老看着怒目而视的安雅,却是微微躬身,满是愧疚的低声说道。
“我要为之前,以及接下来的事,向你道歉。”
“我也知道,你没有做过恶,但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,这是我们隐族的错。”
“你的诞生,以及隐族对长生不死的执念,本就是不该存于世间的错误。”
“抱歉。”
安雅看着眼前莫名其妙的老者,一边用力挣扎着,一边怒道。
“你到底在说什么,我哪里做错了?”
“你为什么一副认定我将来一定会作恶的态度?!”
大长老缓缓站直身子,神色复杂难明,他没有直接回答安雅的问题,而是说起了其他的事情。
“自你诞生之初,便是孤身一人,我们隐族敬你,畏你。”
“于你而言,我们可能已经就是你最亲近的人了,但即使如此,我们的先祖也不曾真正给你以人的身份。”
“我们知道你有喜怒哀乐,但最终教会你的只是孤独。”
“所以,我能明白,一旦你真的有了一个亲近的人,会是多么珍惜他,刻骨铭心。”
听到大长老如此描述,安雅的脑海之中,自然而然的浮现出了叶闻的那张小脸,清晰可见。
“可是,于你而言,人的一生实在太过短暂。”
“我问你,若是叶闻寿终就寝之后,你……会做些什么?”
闻言,安雅挣扎的动作一滞,眼中渐渐变得茫然起来,她想像着叶闻变得苍老,头发灰白,停下呼吸的模样,随即便是一阵心悸,她的小脸瞬间化为一片惨白。
看着安雅脸色的变化,大长老无奈的长叹一口气。
“我来说吧,你会在他死去之前,不顾以前的寻找为他续命的方法。”
“想要他与你一样,不老不死,与你长相厮守。”
“可我隐族在这世间这么多年,为长生不死做的孽已经够多了,寻求此事,本就是用人命来填。”
大长老眉眼低垂,回想着族中记载的那一桩桩惨剧,眼中闪过一丝坚定。
“世上本就不该有隐族,这个道理我已明悟,你若是寻求长生,势必会造成更大的惨剧。”
“白骨成原,遍地荒坟。”
“我问你,哪怕听到如此后果,那时的你是否会放弃为叶闻寻求不死?”
大长老的话掷地有声,一字一句,皆撞入安雅的心中,来回重复的响起,而面对着他的质问,安雅心中空空荡荡,只有一股窒息之感。
为什么要这么问呢?所有人都有自己的父母,自己的归宿,可她……真的只有叶闻啊。
沉默便是最好的回答。
大长老面色恢复如常,眼中虽仍有愧疚之意,但更多的却坚定。
“是的,你不会放弃。”
“所以,我才来做这种恶事。”
说着,大长老绕着石棺,来回踱步,轻声解释道。
“你几乎算的上百毒不侵了,哪怕罕见的毒物能对你起到效果,那也只有一次的效用。”